版次:05 作者:2025年07月04日
我一直惦記著巴山大峽谷的春筍。
“食過春筍,方知春之味”,春筍喚醒了春日的味蕾,嘗鮮無不道春筍。家住巴山大峽谷的小呂多次相邀:“家中雖有八珍嘗,哪及峽谷春筍香!”
我與小呂相識于寶興縣,共同在那里參加四川省第七屆鄉(xiāng)村文化旅游節(jié),一晃快十年了。
暮春時節(jié),我跟隨采風隊伍走進巴山大峽谷。峽谷地處大巴山脈巨大轉(zhuǎn)彎處,有著“巴山脊梁、峽谷畫廊”的美稱。那春筍的美啊,堪稱一絕。春雨后的竹海中,一株株竹筍破土而出,勃勃生機里散發(fā)出獨特的幽香。
我短暫地離開采風隊伍,與小呂見面。簡直不敢相認了,小中分發(fā)型的發(fā)絲蓬松又帶有紋理感,顯然是精心打理過的。原本稚氣的瓜子臉,變得秀氣而端莊,輪廓分明而沉穩(wěn),顯得陽光帥氣。
我乘坐小呂的車,來到他家開的鄉(xiāng)村酒店。
小呂很健談,一陣寒暄后就打開了話匣子,他講的是鄭板橋愛筍的故事。鄭板橋常稱美餐不可無筍,春暖花開時常常呈現(xiàn)這樣的畫面:鄭板橋攜三五知己,漫步于竹林幽徑,俯身采擷破土的春筍,在溪邊筑灶生火,煮筍烹茶,賞竹品筍,寄情于山水。相傳暮春時節(jié),鄭板橋偶感風寒,畏寒發(fā)熱,咽痛咳嗽,臥床不起,恍惚中喃喃自語道:“筍!筍!筍……”書童忙去竹林中取出春筍,鄭板橋見狀大喜。但見外觀苗條鮮嫩,鄭板橋急急剝開,內(nèi)壁潔白光潤。鄭板橋興奮地掰下一塊放入口中,便覺咽喉腫痛有所緩解,爾后消失殆盡;他將春筍細細咀嚼咽下,頓感神清氣爽,四肢百骸通泰舒暢;他將一根春筍享用完畢,風寒竟杳無蹤影。從此,鄭板橋?qū)⒋汗S認定為“生平至愛之食”。他在《筍竹二首》里開篇即頌:“江南鮮筍趁鰣魚,爛煮春風三月初”,他把春筍與鰣魚相提并論,足見春筍味之鮮美,亦可見他對春筍喜愛之深。
小呂講得繪聲繪色,我聽得心悅誠服。《詩經(jīng)》記載:“其蔌維何?維筍及蒲”;《周禮》記載:“加豆之實,筍菹魚醢”。早在兩千多年前,筍已成為菜中精品。至于筍的食用功效,唐代名醫(yī)孫思邈在《千金要方》記載,“竹筍味甘,微寒、無毒,主消渴,利水道,益氣力,可久食”;《本草綱目拾遺》稱,筍能“利九竅,通血脈,化痰涎,消食脹”。
走進酒店廚房,但見案板上有一小堆春筍,白嫩嫩,水靈靈。我說,“清初美食家李漁將筍列為天下蔬食第一品!”頓了頓,我想起了臨行前做的“功課”:“他在《閑情偶寄》中記載:素宜白水,葷用肥豬。”小呂一臉真誠的笑容,“白灼、清炒和煨燉都非常可口。”
話音未落,小呂敏捷地動起手來。他將春筍用泉水濯洗,一根根斜刀切片,隨著一陣刀與菜板合奏的輕快響聲,一片片雪白的“玉蘭片”如天女散花。他將堆積成“小山”的“玉蘭片”置入沸騰的鍋中,焯水后倒入筲箕中瀝水。
柴火鐵鍋中的臘豬蹄已八成熟,小呂將“玉蘭片”置入鍋中繼續(xù)煨燉。
我品嘗到了白灼春筍。
面對好的食材,最佳的辦法就是白水灼,煮熟后加點醬油即可食用,素食春筍讓我體會到了“人間有味是清歡”的絕妙意境。難怪白居易夸張地寫道:“置之炊甑中,與飯同時熟。紫籜坼故錦,素肌擘新玉。每日遂加餐,經(jīng)時不思肉。”竹筍于他而言是難得的美味,每日享用都嫌不夠。吃了竹筍后,連肉都不想吃了,不知這竹筍素食有多美味!
我吃到了清炒春筍。
清炒春筍也能吃出山野的清香。熱油爆鍋,放入備好的姜蒜,再將“玉蘭片”倒進鍋里,一通翻炒后撒點鹽和蔥,香噴噴、脆生生的炒竹筍就出鍋了。夾一片送入口中,唇齒間的留香妙不可言,讓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明末清初文學(xué)家張岱對竹筍的贊美:形如象牙,如雪般白,像花藕般嫩,像蔗糖般甜。
我吃到了煨燉春筍。
剛品嘗了春筍的白灼和清炒,臘豬蹄的燉筍子又熟了。小呂滔滔不絕地介紹起來,這道菜被譽為“吊腳樓里的年味記憶”。臘豬蹄與春筍在柴火灶上細煨慢燉,油脂與鮮香交融,既是山民抵御濕寒的滋補食療,也是宴請賓客的硬菜美食。小呂忙著介紹,我則忙著品嘗。呀!這道燉菜的確經(jīng)典。臘豬蹄表皮金黃,肉質(zhì)緊實,散發(fā)出淡淡的果木香,春筍承載著山野的靈氣。臘豬蹄的熏香醇厚與春筍的脆嫩清鮮融為一體,讓人欲罷不能。
我突然明白了:筍燒肉,實現(xiàn)了古今夢幻聯(lián)動。在《紅樓夢》中,便記載了“酸筍雞皮湯”與“火腿鮮筍湯”兩道佳肴。林語堂一語道破其中的精髓:“筍燒肉是一種極可口的配合,肉藉筍之鮮,筍則以肉而肥。”
筍是一道“天時而生,地養(yǎng)方存”的美食食材,品嘗著春筍的美味,我不無遺憾地說:“春天馬上就要過去,春筍也不復(fù)存在了!”小呂一臉陽光,“為了挽留春天的滋味,峽谷祖先自古就有制作筍干的傳統(tǒng)。”峽谷人愛吃,也講究吃,對食材最大的要求就是“鮮”,一年四季都有鮮筍,“依時而食”讓人們對“大自然的美好饋贈總是充滿期待”。
不到半個小時,我品嘗了春筍的三道美食,小呂開車送我去追趕采風隊伍。我的思緒隨著車輪翻滾:蘇東坡曾言“日啖荔枝三百顆,不辭長作嶺南人”,他喜歡筍,如果他吃了巴山大峽谷的春筍,是不是會發(fā)出“日啖竹筍三兩根,不辭長作峽谷人”的慨嘆!
我走進巴山大峽谷的春天,品嘗了春筍,峽谷的美味留在了我的胃里,我的胃留在了峽谷。
□何武